大门上苍劲有力的“朗存家塾”四个大字依旧清晰可见。刘伟伦/摄
老宅内有两进。刘伟伦/摄
番禺,在不少老广州的心目中,总是有着不一样的地位。这里是广府文化的“根”。与西关的市井风情相比,番禺的水乡气息更能勾起人们心中的乡愁。这里星罗棋布的古村落、古祠堂、古庙宇、古园林、古民居,蕴含着岭南文化的精华,也孕育了不少岭南建筑的典范,“广东四大名园”之一余荫山房、岭南祠堂建筑代表留耕堂等,均是其中的佼佼者。
然而,更多的园林却随着岁月的流逝,无声无息地淡出了历史的舞台。伴随着它们远去的,还有人们对“鱼米之乡”的昔日记忆。为了延续乡村文脉,南方日报将与民间文保团体携手,推出“番禺近代庄园寻踪”系列报道,一同深入乡间,寻访那些被时光湮没的庄园,发掘背后不为人知的往事,并为历史建筑与乡村文化保护提供更多的线索。
日前,“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”成员向本报记者报料,在番禺大龙街新水坑村里发现了一座被荒草埋没的祠堂式建筑,名为“朗存家塾”。根据蛛丝马迹的文献记载,这座年近“九旬”的老房子背后,竟然隐藏着一片消失多年的民国园林,还勾起了一段几近被遗忘的华侨史。
【现场】流传叫做“花园”的地方
夏日午后的新水坑村安宁而静谧。在新水坑村村民的口中,一直流传着一个叫做“花园”的地名。然而,无论游人如何细心寻找,却没有发现丝毫园林的痕迹。按照村民的指引,记者一行在南约上街的路口,找到了一座大门紧锁的宗祠式建筑,大门上苍劲有力的“朗存家塾”四个大字映入眼帘。
这里是南约上街17号。家塾主体虽然是中式建筑,庭院外却披上了一件西洋“马甲”—它的围墙与拱形大门是近代西方式的,蔓藤植物爬满了倾颓的外墙,门旁的两条柱子表面大片剥落,门上的铁条同样锈迹斑斑。墙面贴着各种“牛皮癣”,记者没有发现任何文保单位的挂牌。村民为记者打开大门,家塾的前院杂草丛生,令人不禁心生唏嘘。
据村民介绍,朗存家塾自上世纪90年代初就已被空置。但跨入大门,记者还可以感受到这里当年的恢弘气势。仙鹤、祥云、柳叶、菩提……屋檐上的灰塑图案、颜色仍然清晰可辨。家塾内有两进,大门两旁设有两条青云巷,一条叫“莲茂”,另一条叫“芝祥”,似乎在说明房子主人对富贵气象的钟情。
在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会长刘伟伦的细心观察下发现,门上有些小字已被划花,但仍可勉强辨认出“沙墟接龙造”“民国丙寅年”等字迹。这是在告诉我们家塾的身世?民国丙寅年即1926年,如果这真是老房子的“出世纸”,那它如今已是一位“耄耋老人”了。
大屋占地约200平方米,通风良好,尽管满布灰尘,亦不觉局促。不过,房间内的陈设早已清空,只在厢房留下一张红色水磨石凳。不过,东厅留下的一个花罩述说着这座房子曾经享受的“荣华”:花罩上的木刻雕花精美繁复,刻满了花鸟藤蔓,残留的斑驳金箔仍在闪闪发亮。
可是,村民口中传说的“花园”在哪里呢?记者走遍了整个家塾,都没有发现任何园林的痕迹,然而,在东厢房的侧门上,却写着“花园五队”几个黑色大字。不过,侧门早被村民堵死,背后也只有一堵墙,墙外是幼儿园。
有年长的村民告诉记者,在朗存家塾的北面和东面,最初确实曾经有过一个大花园,约占两亩地。准确来说,朗存家塾也曾是这座花园的一部分。园内流水潺潺,沙梨、荔枝、芒果、番石榴、白兰花等层层簇拥,硕大的假山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可是,随着时间流逝,花园的遗迹渐渐湮没不存,原址也被修饰一新的幼儿园取而代之。“花园”只剩下村民口中流传的一个地名。
【故事】曾见证华侨资本家“威水史”
如果没有看错被划花的文字,这座百年老屋始建于1926年。它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故?它的主人是谁?花园又为何变成了幼儿园?带着这些问题,南方日报记者一行来到了新水坑村的祠堂。村中一位年过九旬的白发长者,将家塾背后的历史疑团一一解开。
家塾的主人叫做陈朗存。朗存家塾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。据老人回忆,陈朗存是村里的华侨,家塾和后花园都是他从海外发迹后回来建成的。至于他曾经去过哪个国家,有的说是秘鲁,有的说是菲律宾,众说纷纭。除了陈朗存,从新水坑出去的华侨还有不少,村里不少年近百岁的老房子就是物证。
陈朗存的孙子则告诉记者,整个花园并不是一次性建成的。陈朗存回村以后,还到肇庆做过生意。而朗存家塾的部分建筑物料,则来自番禺沙墟的另一座房子。工人们将旧屋的砖头挑回新水坑,再按照原址的设计仿建。侧门门梁上依稀可辨的“沙墟接龙造”五字,就是当年留下的。
据老人回忆,身为乡绅的陈朗存在村中颇有威望。他不仅有生意头脑,还很有文化。陈朗存曾创办番 禺地区有名的“时利和酱园”,为村民组织自卫队,出钱请教书先生办学,村里的红白喜事也都有他的补助。不过,值得一提的是,朗存家塾虽名为“家塾”,却不是给村民读书的地方。这里只是他的私人住宅。“但村民有大小事情都会来这里聚集开会,找陈朗存商量。”老人补充道。
1956年,时利和酱园和市桥的和珍、大昌酱园合并为公私合营的“和昌酱园”。与酱园的命运相似,在特殊的年代里,朗存家塾也未能躲过被“改造”的命运。它被收归集体所有,做过托儿所,也曾分给大队做仓库,存放农具和谷物。家塾墙上“花园五队”的字迹,就说明这里曾归属第五生产队。
文革期间,花园里的池塘、假山被蚕食、毁坏。1983年,村民们在花园修了一座两层的幼儿园,2012年重修为“新水坑幼儿学校”。尽管陈朗存尚有后人在村内居住,但朗存家塾早已楼去人空,沦为一座“废园”。
老房子躲不过岁月的磨蚀,却凝固了时代的信息,背后的历史与情怀值得人们记忆与珍藏。如今,新水坑村村民正考虑将朗存家塾改造成博物馆,并为此制作了设计效果图。不过,家塾的修复工程仍旧考验着后人的智慧。
“我们从村委给出的修复规划发现,一些具有艺术价值的细节,例如精美的灰雕都被涂抹,不是真正的修旧如旧。”刘伟伦担心,不具备专业资质的修复,反而会使老房子的历史信息被破坏。到目前为止,朗存家塾仍未列入文物保护单位或历史建筑名录。他希望,朗存家塾能尽快获保并在专业单位的指导下进行修复,让老房子“重焕生机”而不致“面目全非”。